见欢

核桃金坚知义,木心两分怀仁

红绳儿

"干嘛,小花你他妈看什么看。"
正哥儿把扣扣最小化到托盘,佯作嗔怒推开我凑过去的脑袋,却又忍不住朝我笑了笑。

也就在我面前,能听到这个如假包换五道杠的骚年爆出粗口。他说单凭这一点,我们的关系就不一般。
正哥儿是我发小,家里从爷爷辈起便是旧识。过去在一个院里长大,后来在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除了大学他去了浙大而我进了一个不入流的野鸡体育院校。
正哥儿人特别老实,爸妈都在体制内,对他管教很严。上学的时候,班主任经常说不要和某某还有某某一起玩耍,要好好学习自珍自爱之类的。
欢子打来了电话,他说年前应该回不来了,等年后再一起聚聚。电话前他在美蕊沙冲浪,电话里还传来海风的声音。


我叫肖华,绰号小花,而欢子就是班主任口中除我之外的另一个某某。


假期时候一人在市区住,给正哥儿妈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他不回去了陪我一晚上。阿姨说小花大学走了快两年没见了,等到时候和和正哥儿一起回家看看,便没有再说些啥。
从小区附近叫了外卖,拎回家一起边吃边聊,正哥儿说,"小花,我以为到了大学可以写自己想的东西,会碰到小说里那种怪蜀黍老师,看重我写的文章,破格给个博士读读啥的。"

我说你怎么不讲他看出你骨骼清奇,收为闭门弟子。
正哥儿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我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问,要不要来一根啊,就像无良的大叔拐卖儿童。偏偏从来不曾抽过烟的正哥却还特配合的说,来啊来啊,像极了上海路上的妈妈桑。
走到阁楼的阳台,我给正哥儿点上,看着脚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正哥儿说,"小花,我从小就觉得和你特亲。真的。我妈也这么讲。"然后猛拉了一口,呛得眼泪直流。"你敢做也能做而且做了许多我这辈子想做也做不了的事情。"
我没应,"走,下楼兜兜风。"
打开车库推着那辆半年没动的趴赛,递给他头盔,跨上车,拍拍车座示意他上来,十一点后的路上人已经少了很多,我不喜欢努着油门让排气管轰鸣,觉得听着就脑袋痛,单单载着正哥儿在淮海路横冲直撞。到了西三环的时候,正哥儿脱掉了头盔,张开双臂,他说,"跟你一起,真痛快。"


其实正哥儿除了写作喜欢天马行空,一向很乖的,年年评奖评优,老师眼中的种子选手,爸妈眼里的好孩子。从小一直就是一个乖乖仔形象,我也不知道为啥我们就能玩到一起去。在我印象里他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中考的时候因为一个女生放弃了去省中的机会,以全区第三的成绩去了家附近的学校。当时王叔和谢姨也担心省中学区有些偏远住校没人照应,索性应了他。
风在耳边飞过,听不清他在絮叨些什么,断断续续,就一个主题这辈子就觉得和我特别亲。
其实我妈告诉过我的,小时候因为她生意忙,谢姨还喂过我奶水。就冲这个,我和正哥就不是一般嘴上说说的兄弟那样。抛开不谈,正哥儿让人看上去就有种保护欲,别看个头很高,人老实而且脸皮薄,特别好讲话。我打心眼里看不惯他吃亏。

我说"你跟我亲我还不和你亲呢,我性取向正常好吧"
他骂了句"草,就凭我看过你这辈子唯一两次醉酒,谁敢说我不是你兄弟。......哥哥多少次第一次都给你了......第一次翘课,第一次去酒吧,第一次打架,妈蛋哪次不是和你一起,你得对哥哥负责。"
我说"行啊,别那么幽怨,你让弟弟我满意了,啥都好说。"
地地道道的无赖嘴脸。
其实别人有说他软说他没脾气,我不这样看,只是他性子好。初中时候有人嘲笑他立定跳远近,白长了大身板,说他没用。他于是每天早上爬起来跟着我跑圈,我陪他蹦台阶,一层一层往上跳。硬生生瘦了十斤。对待自己,他比我都狠。正哥儿是个好人,好人总是吃亏。我说,如果哪天正哥儿这种老实人都不愿意吃亏了,那这个世界真的悲哀了。


再次见到欢子的时候是年初四,他那略显忧郁的刘海杀马特已经换成了小平头,清爽了许多。一直,他是个属于旅途和幻想的人。
掏出暑假时进藏带回的青稞酒,给我们斟上。出去的时候,欢子总喜欢带东西给我们,小物件儿。高考前给正哥儿带过一个状元符。他曾给我请过一根红绳,被他系在我的手腕上。说可以挡灾保平安。他总喜欢看些风水堪舆奇门遁甲稀奇古怪的东西。

欢子一笑,说有个好消息告诉我们,他恋爱了,就在年前几天。等过段时间带来大家一起坐坐。

和欢子的认识,是他主动偎上来加入我们的圈子。那时候下课后喜欢在楼道趴着,看着楼下的人走来走去。他看起来挺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一下课总跑来和我们说话,喜欢和我们蹭一起。久而久之就熟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兄弟。欢子从小学二胡,还被学校叫去代表参加市艺术节。当时看着他在钢琴和古筝间拉着那首他说叫做梁祝的曲子,小礼服红领结,怎么都觉得这丫不该和我们混在一起。
他身边的女孩很多。所以当他说恋爱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只是一时没适应,就顺势等他接着往下讲。

“喂喂喂,给点反应行不行。”
“行啊,来来来,小花,我们一起给他吧唧吧唧吧唧。?

欢子说,是一起读雅思的一个女生,和她一起,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路都有伴了的感觉,或者说,哪儿都再不想去了,就想安安静静待在一起。

欢子是个喜欢行走的人。欢子选的文,上文化课的时候我和他一个班,有时候偷偷看着他上课常常会坐着坐着突然埋下头嘻嘻笑起来,或者将书立摆在面前,拿出各种书在那里看。或者摆弄着两支笔,嘴里时而念念有词。我问起过他在干嘛,他笑笑回答说,拍电影,动作片。他高中从来没有听进去任何讲课,全靠自学。不得不说,他一直都是生活在旅途和臆想中的人,妙人。有说过,他玩心太重,做不到安分守己。那年四月正哥儿在准备最后一轮复习,我也自觉的没去打扰他。欢子时不时的会溜出去,或远行。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上我,跑到金山桥,骑着高赛在樱花大道上飚着。身边的座位时不时就空了。
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碟,把P4放在书立的后面,一起看王家卫,看黑泽明,看赞米基斯,一起听张悬,听周云蓬,听李志和万晓利。等等。有时会跟着他去琴室,看他弹吉他,或者会无聊跟几个小哥学着打鼓。

我和正哥儿问,那是怎么样的女生,竟然把咱欢哥哥拿住了。
欢子说,是一个性格俏皮的女孩,相处起来就是觉得心里高兴,说不出的高兴。

饭后,一起去糖果唱K,第一次听欢子唱歌。叫来几打奥古特,欢子邀着我们对吹。

“我纳闷你当时怎么就和我们玩一起了。”我笑着问道。
“我说你有王霸之气你信吗。”他也是一副一副赖上我的样子。

他说小学时对一个女生有意思,算不上喜欢。当时那个女生喜欢班里一个比较痞的男生,欢子说觉得小时候她们都喜欢体育好,痞痞的那种很吃得开的男生,于是觉得不甘心。觉得自己只要愿意,也照样可以。后来发现和我们这帮所谓的坏孩子处久了真的才能交心。简单粗暴,什么都很轻松。

不得不说,他确实做到了。

我说我挺符合你讲的那些条件啊,怎么没人喜欢我。
他说我靠我记得高中教学楼旁面包房的那个姑娘每次你去都多给你个小点心的好吧,报亭的老板娘每次你去充电都不问你要钱的好吧。还有那个洗衣房的大妈,每次都把你衣服单开来洗好吧。还有。。
停停停,怎么把哥的群众基础越说越老了。


那天他唱的是,爱我和我爱的人。


最终欢子还是没能把那个女生带来看我们。那天接到欢子电话的时候,带着哭腔。

“你信命吗。”
“我不信。”
“可我信。”

欢子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可这次怎么不准呢我靠。算命的说,本命年我碰到的那个女孩会和我走一辈子的。
我笑着说,算命的给你讲是今年,不还是要分阴历年阳历年的呢,何况只是今年说你碰到的会走一辈子,又没说现在不会分啊。


下午欢子把我们俩叫到了苏荷,然后也不其他,自顾自的在那边一杯接着一杯。
递酒的女服务生时不时偷瞟着他。欢子没了刘海挡住的眼睛,真的很有神。难怪之前去白马寺时候老和尚说他有仙佛气。正哥儿要拦住欢子继续倒酒的手,我说你让他来,然后摇摇手中的瓶,来,一起,干。最后欢子是他姐夫接回家的,扶着他在店门的路牙石前吐了两次。我把车停在中山堂那边的停车场,一边絮叨着陪着正哥儿一起在马路摇摇晃晃:

"做人还是看开点好,对吧正哥儿。像我这样没心没肺,多好。我脑袋笨,仗着体胚好,练了体育最后上了所不入流的体校。你不一样,还要往远了走,别被这些牵着。没什么过不去的人,别不承认,我那天看到了你的扣扣分组。那个分组里还是那个人。别跟自己过不去,弟弟还等着你给我添个大胖侄子,能叫一声叔。不,看得起我就叫声干爹。 "
咽了一大口唾液,正哥的喉结动了动说:
"幼儿园时候老师让班里同学数“田”字里有几个方,大家都说四个,只有你说是五个。小时候玩拼图,组赛车,谁都没你快没你好。连欢子都说你对音乐有天赋。咱妈也说,欢子是能做大事的人,只是不用心。谁敢说你笨就是骂我们一群人是傻x。你爱打架爱拼命,可哪一次是因为自己去和别人干仗。你没心没肺,你敢说你现在的密码是不是还是她的名字。"


这个冬天一点冷味都没有,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身体觉得燥热的很,脱掉外套抛到空中又接住,在手里丢来丢去。朝着天吐了几口气。今天的星星呢,都去哪里了,怎么看不到。


回家的时候,冲了澡倒头就睡。
梦里梦到欢子又打来了电话,
“你信命吗”
“我信。”
“可我不信。”

说完,却下意识看看腕上的红绳,绳结散开了。不自觉的想把结盘上,拼命地盘,强迫症一样。却越盘越散,散成一摊。心里一揪,我伸手从床头拿出香烟,想让自己镇静下来,手却在抖,怎么都摸不到火机。不知道是谁吐出了一个烟圈,像点燃了二十一响的礼炮。


信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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